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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TSN/ME】钝刀刃(fin)

真好看。果然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背景和故事,给太太点个赞

平原远山路和路:

短打。见到赞美战争,恕我怒不可遏写了这篇。很多片段灵感都来源于第五号屠宰场。它们不属于我,它们属于Vonnegut。
战争架空。一切版权归原作。


“您愿意和我们讲讲打仗时候的事情吗?”


小孩子们围在他身边。他们的眼神毫不设防地抚过他脸上那些伤疤。Mark仅仅掀了掀眼皮。


从战场上回来后,Mark开始拒绝回答所有向他抛来的关于战争的问题。起初只是敷衍,后来慢慢变成一种规律,再后来成了无人问津的谎言。他明悉战争的意义,不过在提及时他往往对成功没有太大的热情。实际上有的是可说的,只要他想,他甚至可以出书来描述战争的伟大,歌颂友谊和英雄,但是Mark否认了那些赞美。在给出版社的回信上,他写道:


“战争里没有英雄。”


那是一家著名的出版社,在美国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声誉,然而Mark还是拒绝了写书的邀请。他记得出版社被叠成了三折的来信,装在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里,厚厚的一大沓。一群鸟从他们家窗前扑拉拉掠过时,拍打翅膀的声音让他想起于寂静无声处,战场上空的鸟儿从鲜血和尸体中逃向烟火弥漫的穹顶。彼时他们筋疲力尽地朝着巴丹半岛撤退,地面坑洼有如月球上的环形山。阳光照在那些坎坷里,不叫人宽慰,反倒露出如刀锋一样冰冷的齿牙。他在间隙里抬头望了望天空,那只鸟儿就从他的视线里飞远。Mark默然地看着,然后低下了头。


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。他的大脑就是最好的日记本。在漫长的硝烟和火药味中,记录似乎都跟着战争失去了意义。


这是事实——Mark Zuckerberg从没为他的军队做出过什么贡献。非要说的话,他倒是没拖人后腿。一小群失散的美国士兵,除了步兵和炮兵,中间还夹着个把像Mark一样被拉来充数的,什么用都不顶的助手。他们跟大部队脱节了,穿着破烂的鞋子磕磕绊绊地在树林里摸索。没过脚踝的积水全都灌进他们的靴口里。在泥泞里留下脚印很危险,但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。他们在寻找大部队。


大部队是崇尚战争的。大部队的领导是个参了不少战的头头,挂着勋章返乡时,那些金灿灿的军徽把他满是伤痕的脸都照得熠熠生辉,连那条横亘过额头的疤都像是裂开了个口子,跟慕名而来的志愿军们念叨战争里的伟大——不过这样他就有两张嘴了,能说得更多,也能说得更金灿灿。志愿军们没上过战场,有的甚至连枪都没碰过,就去听这位有两张嘴的上将头头描述那些从尸骨里砌出来的荣耀——Mark Zuckerberg没有这样的觉悟。


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议员,没有宗教信仰,活得像孤岛而非礁石。他生来就不是副打仗的样子,窄肩,低个子,胳膊精瘦,表情又总是模糊得让人误会,既不会拉手榴弹也不会上保险栓。可战争就这样,在基本上全镇人民都在以战争为最高己任的时刻,看似没有任何用处的Mark被选进了志愿军的替补队。他是个好替补——这毋庸置疑。只需要帮着扛扛枪做做样子就行了,这谁都能做得到。直到他们的队伍被炮火分成两半为止之前,他们还在谈论过圣诞节的火鸡,有个小伙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,自豪地向他们介绍说,这是他们家的全家福。


其他人都凑过去看。天太黑了,什么都看不清。


那个小伙子叫Saverin,瘦高,长手长脚,似乎同样并不热衷战争。Mark平时没注意过他的脸,那张脸总是隐藏在盔帽下,又被一条面巾挡着,很难分辨长相,不过他倒是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。队伍里有几个人已经订婚了,还有几个有了女朋友或是未婚妻,其余的包括Saverin和Mark在内都还是单身——这从那张Saverin随身带着的家庭合照就能看出来。Mark是个很现实的人。他那时还不太懂战争,但是总是莫名其妙会替有了对象的小伙子们惋惜,偶尔也会为Saverin感到遗憾。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,他猜测大抵是那双眼睛,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,一想到Saverin可能会死,他就觉得对不起那双眼睛。


圣诞节的火鸡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火柴光一样缥缈。一颗手榴弹落进了他们的部队的临时战壕,炸死炸伤了未知数的人,炸开了整条大部队,将其劈成一多一少两支分队。手榴弹飞过来的时候Mark刚要从小补给站里站起来——那本来是前线记者们呆的地方,因为今天可能有空袭所以都撤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。一只手拽紧了他的手腕,将他狠狠掼倒在地,带着他翻进了补给站的小棚子里面。Mark没来得及捂住耳朵,火药炸开在战壕里,那一瞬间将他耳边的声音都振动得失了真,空气剧烈摩擦碰撞烧进他的耳膜。


是随身携带着全家福的那个Saverin。他盔帽上的灰尘和掼倒Mark的动作令他看起来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,但Mark知道他不过也是刚刚离家初次来到战场的无辜人。一切都在天旋地转,等他恢复意识时,Saverin面对面地对着他,喊他的名字。Mark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名字,他以为自己还在家里的床上,后背靠着暖暖的火炉,只是看一本小说看到睡着了,随后在狂风中才意识到,他刚刚死里逃生,正仰面躺在地里。汗水在他背部的伤口上化开,硌在粗糙的小石地上,整个后背火辣辣地疼痛,让Mark误认为他还靠着他的小火炉。


“嗨,”Saverin说,他的声音从面巾里传过来,软糯的尾音依然清晰可辨,“你还好吗?”


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和大部队脱了节的,在圣诞节当天,平均年降水2500毫米的菲律宾岛上。一小撮人,除了步兵和炮兵,中间还夹着个把像Mark一样被拉来充数的,什么用都不顶的助手,向后撤退进了蚊虫丛生的树林里。大部队清空了战壕,开始往巴丹半岛的方向撤退。他们似乎开始打算抛弃这支独行军了,或者他们根本没时间打算。坐着车来到这里之前,小伙子们会说,这很酷,等我们回家,会有姑娘和酒,也会有人给我们擦鞋。坐着车来到这里之后,没人再敢违逆炮火的饕餮说那些狗屁不是的慰藉。因为没有慰藉。唯一的慰藉就是他们还活着。


——也许也算是一种折磨。


“您愿意和我们讲讲打仗时候的事情吗?”


小孩子们围在他身边。他们的眼神毫不设防地抚过他脸上那些伤疤。Mark仅仅掀了掀眼皮。


“凭什么?”


“——凭它很酷!”


如果说从书本上看战争英雄是管中窥豹,那光凭故事就去想象甚至憧憬战争则要被称作盲人摸象,唯一不同的就是摸到的没有一处是正确的。Mark把手里的书扔开了。那是一本关于十字军东征的书。那里面提到了菲律宾战役,用它与前往中东的那些十字军童子兵做对比。他没兴趣读,他只是在向后看。圣经里提到了罗得的妻子,因为违背警告向后看而被变成了盐柱。Mark也是一根盐柱。


于是他俯下身子凑近了那些小孩儿,告诉他们:“它一点都不酷。滚回家去吧。”


Saverin相当信任Mark,他会和Mark聊天,告诉他自己家住在加利福尼亚,还会告诉他家里的电话。他每天重复一遍那串号码,好像每天都在等一根尾巴上连着个纸杯的电话线从天垂下来。Mark不记没用的东西。他觉得铭记现在于人生遗留的生和死才更有意义,但当他被从俘虏营救出来时,无意识地低语的却是Saverin最后留给他的那串号码。


“xxx……xxxxx”


“您说什么?”


“S……”


Mark不记没用的东西。他不记得那些立了功的士兵,不记得自己去过哪里,也不记得开过多少枪杀了多少人。但他记得Saverin。从战场上回来,他满脑子都是Saverin。他不是没想过动笔来单纯回忆Saverin,但每每下笔,他的记忆总会倒流过那些带着火药和硫磺味以及潮湿味的树林,还有被割断的动脉和溅到脸上的鲜血。他动不了笔。盐柱不会开口说话,也写不了字。他不去心理医生,因为医生们会要求他分享。关于Saverin的部分,Mark是很乐意分享的,但是他没有快刀去斩断Saverin和战争之间的乱麻,他有的只是一把只记着一串号码的钝刃。


“这是我家的号码。”Saverin曾经这么和他说,“别忘了,把它深深印在你脑子里。总有一天它会有用的。”


Mark每天都在失眠。他没法安心入睡,没法去用正常的取值估量睡眠。这不是安眠药能够解决得了的事情,因为当他闭着眼睛,身体都在缓缓沉入安眠药效时,他的大脑总会定时重复一遍那串数字,像上了发条一样。那位有两张嘴的头头在他的镇上做演讲时,他作为参战功臣被邀请到现场,但他没有去。在电话里回绝时,他问了对方一个这样的问题:“你知道Saverin这个人吗?”


对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:“没有,先生。他参战了吗?”


总有那么一些时候,名义上的功臣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么几个。Mark在更多的夜晚用思考来交换睡眠,最终他屈服了。他向后转,盯着跨过来的一片火海,感受自己慢慢变成盐柱。一个下雨的晚上,他拨通了那串号码。


号码只是个代名词。它能代表很多。譬如Saverin,譬如战争,譬如家庭住址,譬如眼睛,譬如他自己。


号码占线。


Mark又拨了两次,都是占线。于是他倒回床上去睡觉。


连婴儿都不会像他今晚这样睡得这么好。


Saverin的话灵验了。Mark开始每天拨打这个号码。他把它当作一种慰藉,能让他感觉还活着。可能是因为手指头在电话上冰凉的触感,可能是忙音带来的惘然若失,也可能是Saverin这个名字赐予他的疼痛。他的后背会像靠着一个小火炉那样痛起来,耳朵会嗡鸣直到听不见听筒里的忙音,接着他会挂断,然后倒回床上去,细细感受疼痛,再安然入睡。


有两张嘴的头头第二次来做演讲。他已经出了一本书,题目就叫做《战争里的英雄》。那似乎是一本回忆录,专门回忆菲律宾战役里和他相处过的战友。Mark传阅过那本书,他还有幸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但是无论他怎么翻,都没有Saverin,也没有描述说,一个拿着全家福的,头戴盔帽围着面巾的年轻人。


Mark把书翻过来调过去。书的扉页上题着一句头头的亲笔:每个人都是英雄。


每个人都不是英雄。


“我找Saverin。”


年轻的警官面露难色,“Zuckerberg先生,真的没有这样一个人。美国没有人姓这个姓。”


“他就叫Saverin。”


警官叹了口气,“您还有没有更具体一些的其他线索?”


Mark想说,他留给我一串号码,还告诉我一定能用上。可他说不出口。他的喉咙里有个阀门,这时会关得紧紧的。


“……xx……”


“您说什么?”


“x……xxx……”


警官把电话筒交给了Mark。那种触感又回来了。他仿佛就坐在床上准备睡觉,还可以收拾收拾破碎的灵魂去装成一个从不失眠的婴儿。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

号码只是个代名词。它能代表很多。譬如Saverin,譬如战争,譬如家庭住址,譬如眼睛,譬如他自己。


号码没有占线。只是无人接听。


Mark开始在各处有电话的地方打电话。他似乎已经确认了是自己电话的问题,于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在别的电话上寻找Saverin,好像只有一只电话能拨通Saverin,只有一个出口能通向Saverin。他还请求他的朋友们帮他。起初很不顺利,因为朋友们都认为这是个玩笑,在他的一再请求下也应允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那之后,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打电话慰问他。


“我好得很。”他总是这么回答,“请帮我找找Saverin。”


“没有什么Saverin。”他的朋友都会说。


“他家住在加利福尼亚。”


“嘿,Mark,”他的朋友说,“你家也住在加利福尼亚。”


号码只是个代名词。它能代表很多。譬如Saverin,譬如战争,譬如家庭住址,譬如眼睛,譬如他自己。他最后一次拨通这个号码时,对面终于传来了声音。


“Saverin?”他问。


对面也同样在问他,“Saverin?”


“是我,Mark Zuckerberg。”


“是我,Mark Zuckerberg。”


“你还好吗?”


“你还好吗?”


Mark扔开了电话。


他叫了邻居来,要求他打这个Saverin的电话。邻居摸不着头脑,但还是照做了。电话接通的一瞬间,Mark家里,他床头的电话欢快地响了起来。


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。他的大脑就是最好的日记本。在漫长的硝烟和火药味中,记录似乎都跟着战争失去了意义。不过假如他真的有记日记的话,日记本里肯定会夹着一张全家福,上面是他已故的双亲和两个妹妹,他坐在最中间。背面是一串号码,正是那位Saverin给他的电话。


Saverin的盔帽和面巾都好好地被Mark收在床底下,从来都属于Mark;他掼倒Mark的力量来自炸药炸响时强大的冲击力,将Mark直接掀飞;他没和Mark谈过心。Saverin从来没存在过。


“让我们缅怀这些战争中牺牲的英雄:Smith,Henderson,Marshall……”


“……和Saverin。”


战争里没有英雄。


从战场上回来后,Mark开始拒绝回答所有向他抛来的关于战争的问题。起初只是敷衍,后来慢慢变成一种规律,再后来成了无人问津的谎言。他明悉战争的意义,不过在提及时他往往对成功没有太大的热情。实际上有的是可说的,只要他想,他甚至可以出书来描述战争的伟大,歌颂友谊和英雄,但是Mark否认了那些赞美。在给出版社的回信上,他写道:


“战争里没有英雄。”


fin